可惜不是你

我曾经答应过他。无论怎样,我一定会为他写下这一段不知道该向谁说的话:

嘿,我曾设想过这世界所有的美好,就是和你一起手拉着手,在春天的花丛中躺着闻花香,在夏天的夜空里数星星,在秋天的落叶中看日落,在冬天的大雪里紧紧相拥。为此我从凌晨走到夜深,从暖春走到寒冬。我闻过一朵又一朵鲜花绽放在春风里,数过一颗又一颗流星划破在夜空,看过一轮又一轮红日坠落在深山里,见过一场又一场大雪纷扬在寒风中。只是,我们的脚步不一致,当我努力想拉住你的手,你却早已静静消失在我的生命中。

一路走来,你若等我,该有多好。

​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波动。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,我和他在沙漠中走了很久很久,远离人烟,只是寻了棵枯死的胡杨靠着坐了下来,大段的沉默之后,他开始断断续续向我讲诉他的故事。

他认识她的时候,才上初中。那时候他才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走到了相对繁华的小镇。同班同学大多都是镇上的孩子,或者老师,校长的子女。于是在那群人中他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。农村孩子个性中的腼腆和自卑在那一刻充分被调动起来。尤其面对女孩的时候更是如此。他白天刻意表现出来张扬和熟络,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抱着被子秫秫发抖。

故事的开始源于一个深秋,独自离家外出求学,一个人努力的尝试照顾好自己,而显然那个时候他还没太学会这点。于是当季节变换,气温骤降的时候,和同班很多同学一样,开始只是鼻塞,渐渐头痛,最后无力得趴倒在课桌上。倔强如他,只是强硬的扛着,从未曾想过需要寻求帮助。只是趴着忍受身体传来一阵一阵不适感。迷糊中有人推了他下,哎,给你!他抬起头,看着她微笑着伸过来一只手,我刚吃过的药,肯定没毒。她望着他,眼神异常清澈。

​言博,你有没有试过,就那么一瞬间,你忽然发现,你爱上这个人了。他望着我,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得意。

他说,那天教室窗外吹来的冷风中混杂着一种淡淡的清新,阳光透过窗棂穿进来,刚好有那么一丝落在了她刚洗过的长发上,她的头发还湿哒哒的耷拉着,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。他感觉到好像有种暖暖的东西,从心里流出来,顺着血液流淌,然后浑身都充满了暖意。

我曾经看过一部片子,名字早已忘记。但片中有个场景特别深刻:一个男子望着她相恋多年的爱人,眼神迷茫而绝望,然后画面切出多年来一起走过的美好场景,眼看着一个扎起马尾,带着微笑,腼腆羞涩的小女孩,在生活中渐渐变成一个张牙舞爪,声嘶力竭的绝望主妇。男子无力的说,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,我便搭上了整整一生。他突然不再说话,只是眼神呆滞地望着远处茫茫沙漠。我知道他在想什么。为了她当初在教室里伸过来的一只手,他已为她耗尽近乎全部的青春和关于爱情的信仰。

后来他们早恋了。他们手拉着手在漆黑空旷的操场走路,在悄无人烟的楼顶天台拥抱,亲吻。好奇的探索着感情世界里的一切一切。在那个年代,这是让老师和家长都恐惧不已的一件事情。而最大的不幸,他的老师,是她的家长。老师以家长的身份找他单独谈了一次,他没告诉我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。不过那之后,他们分手了。不久,女孩转学,就此离开了。

好像所有的感情故事,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。他只是一直坚信,总会在未来某个地方,他会勇敢的牵起她的手。他对于爱情的期待和信仰,始终是从一而终,寻一城终老,携一人白首。

​之后他再也没谈过恋爱,努力学习,整个高中,他最大的动力就是考上大学,他甚至从来没有主动去探寻女孩的讯息,只是更加渴望重逢的一天。后来有天突然联系上了女孩儿。然后那段让他刻骨铭心的对话是这样发生的:

​好久不见了,你,还好么?

​额,我还好。你呢?

​我在网上谈了个男朋友,当兵的,我们在一起了。

哦。那恭喜……

他说他完全不知道后面还说了些什么,那种突然间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瞬间占据了他的全身,头脑里完全一片空白。就好像你精心守护了很久很久的一朵花,在即将绽放的时候让人摘走了。他说言博你没法想象我那时候的痛,一夜又一夜,不断在灵魂撕裂中挣扎喘息。眼里只有过去,再也没有了未来。

​他最终没有如愿考上一所好的大学,之后只是离开。从南方小城,千里奔波,去了北京。他喃喃自语,他只是想离开,可是离开谁呢?

​后来,他在北京遇见一个女孩儿,相识,相恋,然后吵架,分手。她好像已经隐藏在心里一个不愿提起的角落,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脑海里还会浮现当初那一抹浅浅的笑靥。这一藏,又是三年。

​那一年,他爷爷病重过世。从北京返回老家的途中接到了同学会的邀请。在同学会上,他又看到了她,多年不见,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纯真和羞涩,披着一头金黄的头发,手里夹着香烟,端着一杯酒走到他面前。

​来,我们喝。

​她喝多了后满脸通红,言辞激动,她说她陆续交往了好几个男朋友,她说男人都特么不是好东西。她说她过的不好,身心俱疲。她说,你还愿意要我么?

​在那个酒后的同学会上,他抱着满身酒气的她,擦去她眼里噙着的泪花,他说,我要。

​后来我做了好多傻事儿你知道嘛,他突然笑了起来,很兴奋的冲我说。言博你老跟我说,人生应该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,一段奋不顾身的爱情。这次跟你来这大沙漠,成全了我说走就走的旅行,而更早,我早就飞蛾扑火,早就奋不顾身啦!

​他说我15岁那年悄悄在点歌台留下她的电话,点了一首歌送她,并且留言让主播替我向她表白。

​他说我22岁那年从北京连续坐了几天硬座,从千里之外飞奔回去,在她楼下趁她不注意一把抱住她,就为了给她一个惊喜。

​他说我23岁那年在她生日的时候在豆瓣发帖号召全国各地的筒子给她发短信,祝福她生日快乐。

​他说言博你说我是不是个傻比。我是不是个傻比。哈哈哈。

​我想,那段时光,肯定是他过得最幸福的一段。他的脸上此时露出无比满足的神色。不过旋即眼神又黯淡了下去。

​后来我们还是没有走到一起。而这一次,我们都决定不再转身。他说,她父母不同意,我条件不好,看不到前途,而她年龄也大了,家里不断介绍各种相亲对象。她最终还是跟我说了分手。后来我渐渐明白,原来,我们只是彼此的救渡。身边的好多朋友劝我,不要在一颗树上掉死,她并不值得,你还有大好年华呢?我也不断在心里一次一次告诉自己。可是没办法啊,言博,你知道嘛,我早已把这个当成一种惯性了。他说,我现在都分不清,我到底是爱她,还是爱那个深爱着她,单纯而执着的自己。不过这又有啥区别呢?她曾占据了我青春里的全部梦想,从初中到现在,我幻想过所有的人生,都是跟她在一起啊。

她14岁的时候曾经对我说如果我要娶她,至少需要两百万;她15岁的时候曾经对我说,她要努力做上层人;她21岁的时候曾经对我说,你还要我么?她23岁的时候曾经对我说,我们不合适,分手吧。

​可是你看我是多没出息的一个人啊,我向往简单自然的生活,对金钱权势没太大兴趣,只想安安稳稳和她一起平平淡淡。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了,可是我真心希望她好。我只想看她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愿望,找个身价至少有两百万的老公,过上上层人的生活。

​他说,言博,我不太会唱歌,但有一首歌我觉得自己唱得特好,你要不要听听看看?

​于是,在那个空旷无垠的沙漠中,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风声和流沙声,我听到一个略带哽咽,喑哑而晦涩的歌声:

可惜不是你,陪我到最后,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;感谢那时你,牵过我的手,还能温暖我胸口。

​我想,我应该能领会他的遗憾,在爱情的世界里,没有谁对谁错,只是遗憾可惜不是你,陪我走过所有未知的坎坷,遍历我心情的辗转反侧,看尽悲欢离合,看尽沧海桑田,在岁月的尽头,还能看到你苍老的容颜;可是不是你,可以让我将我平凡而漫长的一生托付,无论幸福或者平淡,至少还有你的陪伴。可惜不是你,能给我一个爱你一生的殊荣。

​他说他后来再没谈过恋爱,把自己的心封锁了起来,然后将那把打开心门的钥匙扔到了深深的海底,谁也看不见,谁也找不到。

那她呢?我突然好奇,多嘴问了句。

​她啊?不知道了。后来刻意不再联系,偶尔听到朋友提起,和一个不错的人结了婚,听说还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。不过这些事情跟我好像已经再没任何关系,事实上,就在我们转身的那个刹那。那些故事已经都成了过去,再也看不到来路,再也没有了去路。我们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的两个人,陌生而又熟悉。

​写到这里,我才发现,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。把人家整个青春换来的一个故事拉得如此乏味而絮叨,没有狗血的浪漫,没有勾心斗角的背叛。我无法描绘他陷入回忆里时偶尔眼角散发出来那些明媚流转的目光,也没法去感同身受的理解那些缠绕在他心尖上的痛楚,只是,作为一个很好的听众,我依然无比坚信,在这么一个爱情快餐年代,总会有那么一些真爱,以一种难以觉察的方式,固执地存在着。

​你们信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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